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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 | 陈漱渝、姜异新:《他山之石:鲁迅读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

文艺批评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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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鲁迅读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 

陈漱渝,姜异新,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


【编者按】


鲁迅是享誉世界的小说家,但他的经典之作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鲁迅明确说过自己“所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那么在创作为中国新文学奠基的《狂人日记》之前,他到底看过哪些百来篇外国作品呢?陈漱渝和姜异新两位学者孜孜不倦地探寻,编著的新书《他山之石:鲁迅读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终于由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对鲁迅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也实现了陈漱渝老师三十年的夙愿。

本书分为四部分:“日译俄国小说合订本”“ 《域外小说集》第一册”“《域外小说集》第二册”及其他。收入了鲁迅曾经读过的果戈理、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涅夫、契诃夫、莫泊桑、爱伦·坡、雨果、夏目漱石、克尔凯郭尔、王尔德等人所创作的三十八篇作品,同时收入多幅鲁迅亲手绘制花边及多幅精美插画,为人们进一步了解和研究鲁迅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文艺批评之前推送过《他山之石:鲁迅读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的“导读”,为姜异新老师的文章《百来篇外国作品寻绎——留日生周树人文学阅读视域下的文之觉》,今日再推送该书的“附录二”、“后记”和目录部分,以飨读者。特别感谢陈漱渝,姜异新老师授权文艺批评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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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 | 姜异新:“百来篇外国作品”寻绎——留日生周树人文学阅读视域下的“文之觉”



|编者简介|




陈漱渝,1941年7月出生。1957年考入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1976年调入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曾任鲁迅博物馆副馆长兼鲁迅研究室主任。著有《鲁迅与女师大学生运动》《鲁迅在北京》《搏击暗夜——鲁迅传》《许广平传》《宋庆龄传》,及自传《我活在人间:陈漱渝的八十年》等。




姜异新,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室主任、研究馆员,《鲁迅研究月刊》副主编。曾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东亚研究中心访问学者。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鲁迅与同时代人研究。著有《互为方法的启蒙与文学》《走读胡适》《北大红楼——新文化景观》及《读懂鲁迅》等。



附录二:寻求反抗和叫喊的呼声

——鲁迅最早接触过哪些域外小说?


陈漱渝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鲁迅以他的《狂人日记》《孔乙己》《药》等短篇小说显示了“文学革命”的实绩,“又因那时的认为‘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颇激动了一部分青年读者的心”(《〈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鲁迅坦言,他之所以能以这些小说为中国的新文学奠基,“所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那么,在《狂人日记》问世之前,鲁迅究竟看过哪些“百来篇外国作品”呢?长期以来,我们只知道鲁迅关注过哪些外国作家,而无法确指这些作品的具体篇名。由于鲁迅从未对此进行过具体陈述,这个问题很可能成为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疑团。


1918年5月,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的《狂人日记》


值得庆幸的是,在鲁迅遗物中,有一本鲁迅留日时期的剪报合订本——《小说译丛》,其中收录了日本翻译的十篇俄国文学作品:


普希金:

《彼得大帝的黑人》,昇曙梦译,载《新小说》第十二年第二卷,一九○七年二月发行。


果戈理:

《狂人日记》,二叶亭四迷译,连载于《趣味》第二卷第三号至第五号,一九○七年三、四、五月发行。

《昔人》,二叶亭四迷译,载《早稻田文学》五月之卷,一九○六年五月发行。

《外套》,西本翠阴译,载《文艺俱乐部》第十五卷八号,一九○九年六月发行。


莱蒙托夫:

《宿命论者》,栗林枯村译,载《新古文林》第一卷第十号,一九○五年十二月发行。

《东方物语》,嵯峨之家主人译,载《文艺俱乐部》第十一卷十三号,一九○五年十月发行。


屠格涅夫:

《妖妇传》,嵯峨之山人译,载《新小说》第二卷,一九○三年三月发行。

《水车小屋》,嵯峨之山人译,载《新小说》第九卷,一九○三年九月发行。

《草场》,昇曙梦译,载《新小说》第十卷,一九○四年十月发行。

《森林》,长光迂人译,载《新古文林》第一卷第七号,一九○五年十月发行。



这个剪报本无疑为研究鲁迅的文学取向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但要了解上述十篇作品的原貌则非易事。这不仅仅因为中国读者阅读时存在文字障碍,更主要的是因为当时日本翻译外国作品并非采取严格的直译,而是任意增删,擅改篇名、人名,就跟随心所欲的“林纾翻译模式”相近,更何况译文本身还常有错误。比如,剪报册中有一篇《妖妇传》,人物都改换了日本名字(如把主人公叶尔古诺夫改名为久山加太郎),在屠格涅夫的全集中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对应的篇名。后来用日译本反复对照俄文原著,才知道这是屠格涅夫创作的《叶尔古诺夫中尉的故事》,最初发表于1868年《俄国通报》每1期。剪报中的《东方物语》和《森林》,开始也搞不清究竟是哪一篇作品。在东北师大孟庆枢教授(他是日本文学和俄国文学研究专家)的帮助下,我们才知道《东方物语》通译为《歌手阿希克·凯里布》,原是土耳其的一个童话故事,后流传到高加索一带,故日文译者将篇名改为《东方物语》,即东方故事。莱蒙托夫在流放过程中将这个童话加以整理,首发于1846年出版的文学刊物《昨天与今天》第一期。《森林》通译为《波列西耶之行》,是屠格涅夫1857年2月26日完成的一篇作品,首刊于同年《读书文库》第10期。“波列西耶”,在俄文中意思是“森林连绵的低地”,故日文译者将篇名改为《森林》。这样,前后经过了十余年的努力,今天我们终于可以将前面十篇作品的通译篇名介绍如下:


普希金:《彼得大帝的黑人教子》


果戈理:《狂人日记》《旧式地主》《外套》


莱蒙托夫:《宿命论者》(《当代英雄》中的一章)

           《歌手阿希克·凯里布》


屠格涅夫:《叶尔古诺夫中尉的故事》

                  《叶尔莫莱的磨坊主妇》

           《白净草原》

           《波列西耶之行》



以上作品,鲁迅在留日时期不仅阅读过,而且准备翻译其中的两篇。在《域外小说集》第一册卷末的预告中,就有俄国都介纳夫的《毕旬大野》(即屠格涅夫的《白净草原》)。该书《新译预告》中,又有俄国来尔孟多夫的《并世英雄传》(即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估计是因为鲁迅与周作人合译的《域外小说集》销路不佳,这一翻译计划终于搁浅。


鲁迅在日本


《域外小说集》周作人、

鲁迅著 群益版1921年初印


鲁迅留日时期接触的外国小说当然绝不止于以上十篇。进入鲁迅视野的上述五种日本文学杂志,就翻译了大量的欧美小说。鲁迅正是通过日本的翻译桥走进了世界文学的辉煌殿堂。1903年至1909年,在日本春阳堂发行的《新小说》月刊上,刊登了契诃夫、托尔斯泰、梅特林克、莫里哀、显克维支、高尔基、霍普特曼、安特莱夫、迦尔洵、王尔德等著名作家的作品。在1906年至1909年日本彩云阁发行的《趣味》月刊,刊登了莫泊桑等人的作品。在1906年至1909年早稻田文学社发行的《早稻文学》月刊上,刊登了爱伦·坡等人的作品。在1905年至1907年近事画报社发行的《新古文林》月刊上,发表了赫尔岑、雨果、莫泊桑、狄更斯、霍桑、梅特林克、邓南遮等人的作品。在1903年至1909年日本博文馆发行的《文艺俱乐部》月刊上,刊登了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柯南道尔等人的作品。从日本明治时期出版的上述五种杂志来看,日本当时输入的文学作品内容虽然广泛,但其关注的中心是俄罗斯文学,这跟鲁迅当年进行翻译活动的取向是十分接近的。


对于所受俄罗斯文学的影响,鲁迅多次进行过明确的表述。他说:“俄国文学,从尼古拉斯二世时候以来,就是‘为人生’的,无论它的主意是在探究,或在解决,或者堕入神秘,沦于颓唐,而其主流还是一个:为人生。”(《南腔北调集•〈竖琴〉前记》。又说,早在青年时代,他“就知道了俄国文学是我们的导师和朋友。因为从那里面,看见了被压迫者的善良的灵魂,的酸辛,的挣扎;还和四十年代的作品一同烧起希望,和六十年代的作品一同感到悲哀。我们岂不知道那时的大俄罗斯帝国也正在侵略中国,然而从文学里明白了一件大事,是世界上有两种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南腔北调集·祝中俄文字之交》。1933年初,鲁迅应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之约编选了一本《短篇小说选集》,准备译为英文,他在这本书的《自序》上说:“后来我看到一些外国的小说,尤其是俄国,波兰和巴尔干诸小国的,才明白了世界上也有这许多和我们的劳苦大众同一运命的人,而有些作家正在为此而呼号,而战斗。而历来所见的农村之类的景况,也更加分明地再现于我的眼前。偶然得到一个可写文章的机会,我便将所谓上流社会的堕落和下层社会的不幸,陆续用短篇小说的形式发表出来了。”(《集外集拾遗·英译本〈短篇小说选集〉自序》)鲁迅从内心发出的这种至诚之声充分表明,他早期文学活动的宗旨是为了“传播被虐待者的苦痛的呼声和激发国人对强权者的憎恶和愤怒”,而不是从什么艺术之宫里伸出手来,去采摘海外的奇花异草。(《坟•杂忆》)鲁迅本人以上的表述,显示了他立场的坚定性和观点的一贯性。这对于当今那种曲解鲁迅精神,把鲁迅描绘成只重视“个体尊严”“个体生命”,而漠视民族尊严和大众命运的观点,无疑是一种有力的反驳和矫正。


1907年,鲁迅在文言论文《摩罗诗力说》中指出,在十九世纪初叶,俄罗斯的文学开始革新,重要的作家有普希金、莱蒙托夫和果戈理。鲁迅十分爱读果戈理的作品。他多次赞美这位俄罗斯写实派开山祖师的文才,尤其欣赏果戈理直面社会人生黑暗的精神,悲喜交融、千锤百炼的讽刺艺术,以及能从平常人、平常事中揭示出几乎无事的悲剧的卓越手法。鲁迅感到果戈理作品中的官吏、绅士、医生、闲人,在中国的社会生活中也可以遇见类似的人物。鲁迅毫不避讳他1918年创作的《狂人日记》跟果戈理1834年创作的《狂人日记》之间的师承关系,但又如实地说明他的《狂人日记》要比果戈理的同名作品忧愤深广。对于普希金和莱蒙托夫,鲁迅既有赞美也有批评。他指出俄国自有普希金以来文学才获得了独立的位置,但普希金的《给俄罗斯的诽谤者》和《波罗金诺的纪念日》两诗却为沙皇的侵略战争辩护,这种“爱国”只不过是一种“兽爱”。鲁迅认为莱蒙托夫的作品想象丰富,充满反抗精神,但内容也有颓废的一面。


在文本介绍的这本剪报集中,数量最多的是屠格涅夫的作品。鲁迅在日后的创作生涯中,还购置了包括这位作家全集在内的多文种译本。留日时期,鲁迅和周作人不仅准备翻译屠格涅夫的《白净草原》《犹太人》《莓泉》,而且特别重视屠格涅夫的小说《父与子》。这部小说中的主人公巴札洛夫有锐气,肯战斗,憎恶伪善,反叛传统,向往意志自由,这些特质都跟鲁迅青年时期的精神追求相一致。鲁迅还借鉴了屠格涅夫的写作技巧。已有研究者指出,鲁迅《社戏》中孩子们看戏归来偷吃罗汉豆的描写,跟屠格涅夫《白净草原》中的少年煮食马铃薯的场面十分相似。鲁迅《野草》中的一些篇什,也留下了屠格涅夫散文诗(如《门槛》《工人与白手的人》《基督》)精神和艺术的斑驳投影。


作为鲁迅早期接受外国短篇小说影响的物证,除了前文介绍的《小说译丛》之外,还有鲁迅跟周作人共同翻译并公开出版的《域外小说集》。这部多国多人的小说合集中,收录了周作人翻译的12篇小说,鲁迅翻译的3篇小说——安特莱夫的小说《谩》(通译为《谎言》)和《默》(通译为《沉默》),以及迦尔洵的《四日》(通译为《四天》)。鲁迅当时认为,在中国人的人生中,最缺乏的是“诚”与“爱”。所谓“诚”,即活得真实,言与行、表与里、灵与肉和谐一致。所谓“爱”,主要表现为反对强权者对弱势者的摧残,上等人对受苦人的凉薄。迦尔洵的《四日》通过俄土战争中一位俄国伤兵的自述昭显战争的残酷,呼唤相互救助的人道主义精神。而安特莱夫的《谩》和《默》则揭示了上流社会的虚伪、欺诈,期盼人与人之间真诚相待,拆除使心灵产生隔膜的精神障壁。翻译这三篇域外小说,正是鲁迅用文艺改造国民性的初步尝试和具体实践。据周作人回忆,鲁迅青年时期最喜欢的俄国作家是安特莱夫;鲁迅本人也对友人冯雪峰说,在俄国作家中,安特莱夫对他的影响越过了托尔斯泰和高尔基。鲁迅承认,《药》的结尾部分留着安特莱夫式的阴冷。鲁迅的散文诗《复仇(其二)》,跟安特莱夫的《齿痛》也构思相近。至于使“象征印象主义与写实主义相调和”(《译文序跋集•<黯澹的烟霭里>译者附记》),更是鲁迅跟安特莱夫共同采用的创作手法。《域外小说集》中还收录了周作人翻译的王尔德、爱伦·波、莫泊桑、安徒生、契诃夫、梭罗古勃、显克微支等人的作品,这些都是他跟鲁迅共同商定之后才着手翻译的,译文又经过鲁迅的加工润饰,所以理所当然地也可视为鲁迅早期接触的外国小说。


最后,想简略介绍一下这个剪报册的发现经过。文化大革命初期,红卫兵走向社会大破“四旧”,很多珍贵文物遭到了毁损和浩劫。1966年9月14日,钱玄同先生的长子钱秉雄给鲁迅博物馆打来电话,说钱玄同遗物中有大量五四时期的报刊,还有不少同时代人的信函手稿,如果需要请赶快搬走。鲁迅博物馆十多名工作人员闻讯,即刻赶到了存放这批资料的“岳家老铺”。这家老铺位于前门大栅栏,有一座四合院格局的两层楼房,楼上楼下存有钱玄同的大量遗物。鲁博的工作人员先后三次,从中搬出了十几个书箱。正是在这批资料中,发现了鲁迅致钱玄同的书信,钱玄同本人的日记,还有鲁迅留日时期的两个日式装订的剪报册。除开本文介绍的《小说译丛》之外,还有另一个剪报册,保存了鲁迅本人的文言论文和译作,以及章太炎、刘师培、陶成章、黄侃、汤增璧等12位作者的诗文共60篇,大多刊登在《河南》《浙江潮》《民报》《天义报》等报刊。这两个剪报册都有鲁迅手书的目录,可以确认是鲁迅寄放在钱玄同处的遗物。它们逃脱了文化大革命的劫难保存至今,成为了研究鲁迅思想发展和文学创作的第一手宝贵资料。


        (原载《鲁迅研究月刊》2006年第10期)



后记:三十年的夙愿


陈漱渝


我此生做过许多自不量力的事情,说得雅一点,就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主要表现在作文、写书、编书方面。比如,我原本没有研究过伏尔泰、夏目漱石等外国作家,但却硬着头皮拿他们跟中国作家鲁迅进行比较研究,还在相关的国际学术交流活动中宣读,居然还得到了某些人的好评。但也有使出洪荒之力都收不了场的时候,编写《他山之石》这书就是一个例子。


我为什么三十年来一直想编写出版这本书呢?因为鲁迅是享誉世界的小说家,但他的经典之作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鲁迅具有超人的禀赋,丰富的阅历,深刻的思想,惊人的创作力,这些都是成就这位伟大文学家的内在原因。但鲁迅又明确说过,他“做小说,是开手于一九一八年”(《<自选集>·自序》),“大约所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此外的准备,一点也没有。”(《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这些就是成就这位伟大文学家的外在原因。


然而,鲁迅在创作为中国新文学奠基的《狂人日记》之前,到底看过哪些百来篇外国作品呢?刚开始的时候,我认为这是鲁迅研究领域的一个“斯芬克斯之谜”,谁也不可能交出一份准确的答案。这种看法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了改变。当时我主持了一个集体科研项目“鲁迅藏书研究”,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两册鲁迅留学日本期间的剪报合订本,其中有一本就叫《小说译丛》,收录了用日文翻译的十篇俄国小说,包括普希金一篇、果戈里三篇、莱蒙托夫两篇、屠格涅夫四篇。这就是鲁迅借鉴外国小说的物证,毋庸置疑。鲁迅为什么对俄国小说特别青睐?他自己讲得十分清楚:“因为从那里面,看见了被压迫者的善良的灵魂,的酸辛,的挣扎;还和四十年代的作品一同烧起希望,和六十年代的作品一同感到悲哀。我们岂不知道那时代的大俄罗斯帝国也正在侵略中国,然而从文学里明白了一件大事,是世界上有两种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视中俄文学之交》)


当然,鲁迅关注俄国小说,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内容,还因为其技巧的卓越和形式的多样。跟其它欧洲国家相比较,俄国小说起步较晚,然而,一旦崛起就令世界瞩目,特别是十九世纪,俄国的文学星空实可谓辉煌灿烂。普希金曾被高尔基誉为“俄国文学之始祖”(《俄国文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出版,第177页。)他是众所周知的抒情诗人,但也写过《上尉的女儿》这样成功的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这样的“诗体小说”,《彼得大帝的黑人教子》这样的散文体小说。菜蒙托夫是鲁迅关注的“摩罗诗人”,但也写过《当代英雄》这样才华横溢的长篇小说——鲁迅剪贴的《宿命论者》即其中的一章。果戈里是俄国小说体裁的确立者。他的中篇小说《旧式地主》深刻揭示了宗法制旧式地主生活的空虚和没落。《狂人日记》采用日记体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描写了一个卑微的九等文官由于社会不平等而精神扭曲乃至最后疯狂的故事。《外套》则是俄国小说史上描写“小人物”的典范之作,十分真切感人。屠格涅夫是鲁迅十分关注的俄国作家。早在日本留学期间鲁迅就有译介他的长篇小说《父与子》的愿望。在鲁迅收藏的四篇屠格涅夫作品中,我们不但能深切感受到这位现实主义作家广博的爱心,敏锐的才思,而且还能从《白净草原》等作品中读出鲁迅《社戏》中同样具有的诗意美和抒情美。正是基于这些粗浅的感受,我曾经急迫地想将这些滋润过鲁迅文学土壤的作品介绍给中国读者。


接下来遇到的是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困难。前面谈到鲁迅收藏的这些俄国小说都是日文译本,而当年的日本译者翻译态度并不严谨,不仅增删原作内容,而且擅改作品的篇名和人名。我学英文的时候正赶上了抗美援朝,学俄文的时候又赶上了批判苏修,加之缺少学习外语的天赋,所以我完全不具备阅读外文原著的能力。后来经过精通俄文和日文的比较文学研究专家指点,用时十余年,才弄清了这些剪报的准确内容。当下中国俄国文学作品翻译家的水平远胜于20世纪初的日本译者。我以为将他们直接从俄文翻译的文本编辑成书,一定会切合广大读者的欢迎。万没想到联系这一些翻译家却困难重重。有一些出版社的新编辑对老译者一无所知,有一些译者又跟相关出版社签订了专有版权的授权书,这才使我体会到有些时候编书其实比写书还要困难。


除开《小说译丛》剪报,鲁迅早期接触外国小说的铁证还有《域外小说集》,这本书1909年在日本东京出版时署名“会稽周氏兄弟   译,周树人发行”。本书一、二册合收外国小说16篇,虽然其中完全由鲁迅翻译的只有三篇,但二弟周作人的翻译工作完全是在长兄鲁迅的指导下进行的,而且鲁迅还亲自润饰了他的译文。这本译文集虽然首次将外国短篇小说引入中国,收录审慎,文词朴讷,然而受到业师章太炎先生影响,《域外小说集》的译文十分古奥,非深谙古文学者所能畅读,因此读者寥落,初版时一、二两集总共才售出四十册。当今读者的国学水平远逊于当年,直接照印原文,除可供少数研究者参考外,对一般读者极少帮助。这又成为了编选此书的另一个难点。


鲁迅接触的外国小说当然不限于俄国作品。他自己说,他早在《时务报》上读过英国作家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又曾在《新小说》上读过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海底旅行》。后来林琴南翻译英国哈葛德的小说,他当时也是热心的读者之一。从鲁迅的有关书信和作品中,也能找到鲁迅早期阅读外国小说的确证。周作人在1923年之前一直追随鲁迅,他的回忆录中也提供了一些鲁迅早期阅读过的外国小说篇目,但将这些作品一一钩稽出来,并加以介绍,也非年近八旬的我能力之所及。


感谢鲁迅博物馆研究室主任姜异新博士,她在百忙之中深入研究了这一选题,写出了新意迭出、资料翔实的相关论文,在国内外受到好评。她还费心组织学术力量,将《域外小说集》原译文改写为白话,并将鲁迅早期阅读过的外国小说写成提要,以便于读者参考。参加这一工作的有:齐鲁大学胡峰教授、山东青年管理干部学院赵亮教授、泰山师范学院郭晓平教授、山东师范大学博士生乔雨菲、青岛大学硕士生宋莹莹等。


还要感谢北京领读文化传媒有限责任公司。他们在出版艰难的当下,接受出版这本发行未必红火但在学术上确有开拓意义的读物,实现了我这个老鲁迅研究者30年的夙愿!


本文摘自《他山之石:鲁迅读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

(陈漱渝,姜异新,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



《他山之石:鲁迅读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 

陈漱渝,姜异新,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


目录


导读  百来篇外国作品寻绎——留日生周树人文学阅读视域下的文之觉/姜异新


壹  日译俄国小说合订本


彼得大帝的黑人/  [俄]普希金      

狂人日记/  [俄]果戈理          

旧式地主/  [俄]果戈理          

外套/  [俄]果戈理          

宿命论者/  [俄]莱蒙托夫     

歌手阿希克·凯里布/  [俄]莱蒙托夫         

叶尔古诺夫中尉的故事/  [俄]屠格涅夫       

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  [俄]屠格涅夫          

白净草原/  [俄]屠格涅夫      

波列西耶之行/  [俄]屠格涅夫      


贰 《域外小说集》第一册


音乐家扬珂/  [波兰]显克微支     

癞蛤蟆/  [俄]契诃夫   

在流放中/  [俄]契诃夫       

邂逅/  [俄]迦尔洵       

妄言/  [俄]安特莱夫   

静默/  [俄]安特莱夫      

快乐王子/  [英]王尔德         


叁 《域外小说集》第二册


先驱/  [芬兰]哀禾       

静默/  [美]爱伦·坡       

月夜/  [法]莫泊桑       

不辰/  [波西尼亚]穆拉淑微支      

摩诃末翁/  [波西尼亚]穆拉淑微支   

安琪儿/  [波兰]显克微支   

灯塔看守人/  [波兰]显克微支      

四天/  [俄]迦尔洵           

一文钱/  [俄]斯蒂普虐克     


肆 其他


哀尘/  [法]雨果     

我是猫/  [日]夏目漱石       

哥儿/  [日]夏目漱石     

父亲/  [挪威]比伦存     

一个诱惑者的日记/  [丹麦]克尔凯郭尔     

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的故事/  [俄]果戈理   

炭画/  [波兰]显克微支          

胜利者巴尔代克/  [波兰]显克微支      

社会的疮/  [菲律宾]黎萨尔          

夜莺与蔷薇/  [英]王尔德      

圣彼得的伞/  [匈牙利]米克沙特       


附录一  百来篇外国作品统计表

附录二 寻求反抗和叫喊的呼声——鲁迅最早接触过哪些域外小说/ 陈漱渝

后记    三十年的夙愿  / 陈漱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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